救世主(完结撒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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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你跪下吧。”姜柳芍转过身。 这本身只是一句气话,一个已经被逼的无奈脱口而出的想法。她本来想用这种方式堵住他,让他哑口无言,甚至有些期待他露出愤怒或不屑的表情——这样一来,他们就能像姜柳芍从一开始期待的那样吵一架,把这场莫名其妙的纠缠划上一个彻底的句号。 可是下一秒黎成毅的手离开了她的腰,那浓烈的药味缓慢地离开,他的腰塌了下去。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。她没想到,黎成毅真的跪了下来。 但实际上这也的确是黎成毅会做出的事情。 他的膝盖触到地面时,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,姜柳芍站在他面前,目光和他交汇,从她的角度望过去,他的膝盖贴在冷硬的地板上,脊背微微绷紧,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。屋里的光线昏沉,落在他身上,像是给他罩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直直地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抗拒,也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一点讽刺的意味。 她不是在等这一刻吗?她不是一直想让他看看自己当初的姿态吗?可是现在真的看到了,她却觉得这一切变得荒谬起来,让她发疯。 姜柳芍用力闭了一下眼,努力稳住呼吸,嗓音嘶哑:“你何必呢黎成毅?”她的声音很轻,“什么样的女人你找不到?你父母也会为你找到好的联姻对象,如果你觉得我这样的普通人很能让你的圣父心得到满足,那么我和她们一样,你可以随便找到一个需要你保护的女孩。” “她会喜欢你,会感谢你,会崇拜你,会感激涕零地爱上你。为什么一定要是我。“ “你不一样。” 这四个字落下的瞬间,姜柳芍以为自己听错了,可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,仍旧直直地看着她,像是这句话已经是世上最无可辩驳的事实。 “你和她们不一样。” 可她不觉得理所当然。 黎成毅没说话,仍然保持着那种安静的、不躲闭的目光,当时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,她也这样蹲下看着仰望着他,如今他们的位置与权利对掉,现在他等待着她的判决。 姜柳芍试图从他眼里找到些这句话背后的证据,可她什么都没有找到。那种被定义的感觉,让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塞住了,锯锯的,带着不适。她记得这句话很熟悉,在记忆里有那么很模糊的一句——黎成毅带她回黎家见他父母时,黎成毅曾经维护地说了同样的四个字。黎家冰冷的餐桌,黎母审视的目光,黎父沉稳克制的声音 之后,黎成毅不假思索地接上“她不一样”的这句话在现在看来实在是过于荒谬——理所当然地把她从“不被接受的群体”里剥离出来,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——她和黎钦的男友不一样。 同样的审视也存在于黎成毅的所有记忆里:童年时父亲严厉的目光、母亲温柔又带着强势的管教;黎钦反叛时家里那种窒息的沉默;自己一次又一次压抑内心的冲动与欲望,妥协于家族的期待。他从未察觉自己竟然也在无意识中把这些施加在了姜柳芍的身上,把她当成了需要被拯救、被改造的对象。。 “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。”黎成毅的声音有些哑了,近乎低语,“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但姜柳芍,你真的不一样。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,我只是……只是想帮你过得好一点。” 当然,她的确和别人不一样,这或许也是支撑着姜柳芍从小镇里走出来的支柱:她和她的母亲不一样,她不会回到令人皱眉的柴米油盐里,和隔壁嘴碎的大婶不一样,她压下自己所有带着嫉妒的回味。可事实却明显地摊开在他们俩面前,姜柳芍不得不承认她自己也忽视了身上浓重的偏见,她无法洗掉这些浓重的印记。 曾经倍感焦虑她没有去深究这句话的含义,甚至一度感到松了口气,让她短暂地从被黎母黎夫审视的目光里挣脱出来。可现在回想起来,它实在是太荒谬了。不是认可,不是接纳,而是筛选,另一种形式的审视和评价,是从“不被接受的群体”里挑选出一个例外,是在所有被定义为“普通”“不够格”的人当中,做出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决定。她不过是被人为地拎出来,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存在,成为一个被赋予区别于他人的理由的“特例”,可正因为如此,她才被更残忍地划开了界限。她和黎钦的男友不一样,但“她不一样”这句话从一开始,就不是属于她自己的,而是属于他们的。 她盯着他,盯了很久,久到她的眼睛有些发涩,久到她的思绪开始倒退,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。她想,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一个问题——如果那天晚上,酒吧里遇见你的不是我呢? 姜柳芍的目光如同生了锈的锁,死死扣在他脸上。睫毛承受不住漫长的对峙开始发颤,黎成毅的膝盖被地面铬得发疼,可终于他的眼神终于变了。 他似乎想否认,可这个问题比任何尖锐的质问都更加致命,它不是单纯的怀疑,而是将他构筑起来的整个认知体系拆解成一块一块的碎片,逼迫他去直视那个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。 姜柳芍终于明白了这些可笑的纠缠的来源,一个根深蒂固,一个完全被掩盖在肤浅情欲下更深层的问题:“如果那天,和你发生关系的不是我,而是另一个女人呢?”曾经她以为这不过是她敏感的神经作祟,她总会想起自己喜欢上黎成毅的那一个瞬间,他醉酒后还说的关心着环卫工的话,她以为这不过是她自己没有完全掩盖天真的幻想,是她使得他这么看自己,是她做出了出格的行为让他把自己单拎出来这样羞辱。 但是事实是完全相反。 空气像是被挤压着,变得沉闷,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。黎成毅的沉默长出了菌丝,在两人之间疯长,这个尖锐的问题将曾经的苛刻的对峙都扎透。她继续说道,声音比刚才更轻:“如果那天,是另一个女孩,她和我一样,出身普通,没有背景,也在努力地活着。你后来认识了她,和她相处,发现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肤浅、拜金,而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。那么,你是不是今天也会跪在这里,也会觉得她‘不一样’?” 黎成毅知道她是对的。 “你会的。” 姜柳芍的语气没有起伏,叙述一个已经得出的显而易见的结论:“你会喜欢上她,因为你们有了足够的接触,你对她的偏见会在接触中被一点点消解,你会发现她和你之前接触的那些人不一样,甚至可能会爱上她。” “然后你会告诉她,她和其他人不一样。” “就像你现在在这里告诉我的这样,你会在你的父母前维护她,你会觉得她和那个拐走你妹妹的黄毛小子完全不一样,你也会祈求她的谅解她的原谅,然后未来的某一天你或许会在街上遇到我,一个叫姜柳芍的小镇女孩,你还是会带着曾经那样轻蔑的眼神看我,你还是会把我放进你可笑的分类标签里。” 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终于被剖析出来。当她自己最后足够幸运地通过层层审视,获得地从来都不是一种真正的认可,也不是平等的尊重,而是一种带着筛选意味的宽容,一场基于偏见的例外。只要她足够幸运,被看见,被了解,被认定为“不同”,她就可以被剥离出来,被允许站在界限之内,成为被接纳的那一类人。而那些没有被看到的人呢?那些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人呢?他们是否也值得被公平对待,还是注定要被归入某个群体,被定义,被排斥,被永远留在那道门外? 所谓的认可从不是被平等地给予的礼物,它是筛选后的宽容,是挑选过的施舍,她一直站在一道隐形的天平上,一边是努力与自尊,一边是等待裁决的渴望,她始终在心里轻微颤抖,盼着天平倾斜。那些投来的目光从未真正平视过她,它们始终带着某种无言的傲慢与怜悯,将她的全部价值压缩在一个微妙的词汇里:例外。她被允许越过那条界限,只因为她符合了某种隐秘而狭窄的审美,像一个被刻意挑选出来的孤本,而并非整排书架上的任意一本书。这样的幸运从来不是真正的胜利,它只是一种缓慢的妥协和屈服,只是一种被允许的例外,她隐隐感到恐惧,假如某一天,她再也无法满足这套任性的规则,她将瞬间被摒弃,重新归入那个始终被定义、被排斥的人群之中。规则本身从未动摇,她的存在甚至成了规则强大的最佳证明。 她所追求的平等和理解,不过是精致而虚假的泡沫,一旦触及真实,便迅速破灭。每个夜晚她都会在脑海里反复设想另一个人的出现,那个被他迅速否定、轻蔑,连目光都不肯停留的人。她设想那个女孩的目光,设想她们站在门外的相似命运,想象那些从未被给予机会的人,那些毫无例外可能的灵魂,始终凝固在冰冷的边界之外,无法进入他的视线,更无法穿越他的偏见。 她从来没有打破过什么,也从未真正被接纳过。她能站在这里,能让他退让、让步、低头,下跪,让他祈求,不是因为他明白了什么,而是因为她是那个被挑选出的例外。她足够特别,让他拥有足够的证据去证实他认定的标准,足够让他愿意放下骄傲去挽留。可如果不是她呢?如果是另一个人呢?如果那个夜晚换作别人,结局会有任何不同吗? 不会的。他会厌恶,会轻蔑,会用最直接的方式划清界限,然后走过她,甚至不会回头。那些被他轻易定义的人,仍然不会有任何机会。他的偏见从未消失,只是在她这里,破例了一次。他看见了她,可他没有看见其他人。 姜柳芍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黎成毅。他的脊背微微弯着,肩膀轻轻颤动,似乎每一下呼吸都变得艰难而迟滞。他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,眼眶里浮现出细碎的红丝,那些原本冷淡自持的轮廓,在昏沉的光线下变得模糊而陌生。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,抵抗着什么,嘴唇紧绷着,仿佛在竭力阻止情绪的溃散。但下一秒,那条无形的防线仍旧被冲破了,有晶莹的泪水缓慢而沉重地落了下来。 可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,这种沉默早已在骨子里扎根。他的呼吸沉重而隐忍,手指死死地扣住地面,指节泛白,在用尽全力维持住最后一丝体面。他从小就学会了这样做——即使疼,也不能喊出声;即使想要什么,也不能直接去索取。他的父母在餐桌上说话的时候,他不能插嘴,不能让自己显得太急切,不能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。他的母亲总是端庄而严厉,父亲更是沉默寡言,家里的餐桌上永远是规整而克制的氛围。他从小便明白,家人之间的交流,并不是依靠言语,而是依靠沉默中那些被压制的情绪,依靠服从和合乎规则的表现。就像现在,他跪在这里,却仍然本能地收敛着自己的情绪,不敢过度流露,不敢让自己真的崩溃。 他该说些什么?他该如何解释?可他知道,无论他说什么,姜柳芍都会戳穿。她一向如此,能直击他最不愿面对的地方。他以为自己可以用沉默和隐忍去扛下所有问题,像从前那样,把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都吞下去,可他发现,他这一次真的无能为力。 这件事情很明显:他从未真正懂得如何爱一个人,无论是对黎钦还是对姜柳芍,他被他厌恶的阶级观念塑造了现在的自己,又成为了这样的规则的忠实拥护者,那种令他憎恶的傲慢早已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骨血。黎成毅从来只觉得尊重是理所当然的放在嘴边,他也的确回去关心路边乞讨的残疾人,会在暴雨天给外卖员小费,会因为自己的失态对环卫工抱歉。他讨厌黎钦的男友,因为他简直是“不入流”,他曾经看不起姜柳芍,因为她实在是天真的让人厌烦,在他眼里显得毫无防备。这些理由全都说得通,正常而合理,甚至让他从未产生过怀疑——直到这一刻,他才终于明白,这些“合理”背后的逻辑,是父母的声音,是他早已失去的选择,是他深陷其中却又无力挣脱的牢笼。 他曾经厌恶自己身上的味道,奢靡的,精致的,让人作呕的香水味,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种对自我的厌恶,一种放弃过去的必然结果,他曾经试图将这一切拒之门外,像割除某种与生俱来的标记一样,以为这是摆脱过去的唯一方式。他不愿承认的是,那些他竭力排斥、无法理解的高傲,最终在沉默的暗处生根发芽,缓慢地腐蚀成为了他自己。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跪下来,可当姜柳芍轻描淡写地说出“那你跪下吧”时,他的内心竟然毫无挣扎。他意识到自己愿意。那一刻,他愿意抛下一切尊严、骄傲和惯性,愿意以最屈从的姿态去挽留她。 他从未想过要跪下来,可是当她说出那句“那你跪下吧”时,他意识到,他愿意。 他愿意做任何能让她留下的事,愿意放下骄傲,愿意不顾一切去抓住她。他的膝盖磕在冰冷的地板上,发出一声钝哑的闷响,他以为自己还会感到耻辱,可是没有。他只有一点茫然,一点恍惚,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。他终于意识到,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明白她。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她,可是其实,他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,将她困在了另一个牢笼里。 他听见姜柳芍轻轻地叹了口气,她顿了下来,声音很轻,像是她穿过发丝的手指,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疲惫和怜惜:“黎成毅,你不是我的救世主。” 她缓缓伸出另一只手,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脸,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。黎成毅的脸颊微凉,睫毛微微颤动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潮湿的水意。她看着他的眼睛,目光轻而沉静,没有愤怒,也没有控诉,只有一种近乎怜惜的安静。 “从一开始就不是。”她的语调更加柔和,这是最后一个残忍的睡前故事,在听完这个故事入眠之后,第二天早晨就会变成残酷的需要面对的现实。 “从前不是,现在不是,以后也不会是。” 黎成毅嘴唇微微颤了一下,想要说些什么,喉结上下滚动着,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出口。他只是望着她,眼底翻涌着一种从未展露过的脆弱与迷惘。 “你也不是任何人的救世主。”姜柳芍看着他,声音变得更轻,“你拯救不了黎钦,也拯救不了你自己,更拯救不了我。” 姜柳芍的手指顺着下巴往上,最后轻轻擦过他的眼角,抹去那颗滚落的泪珠:“我的救世主从来只有我自己。” -end